作者：雕虫老纪

　　9月12日，阿里巴巴公司通过内网向员工销售余量月饼，并临时开发了一个内部预订页面。阿里巴巴集团安全部4名员工和阿里云安全团队的1名员工，用编写脚本代码方式“刷单”，多刷了一百多盒月饼。阿里高层认为，该5名员工使用工具作弊触及诚信红线，不符合公司的价值观。事后，5名员工全部被劝退，这就是近来大热“阿里巴巴月饼事件”。

　　这样的处理重吗?那得看跟谁比。

　　地处上海外滩的和平饭店有着百年历史，是中国首家“世界著名饭店”，曾是“远东第一楼”。张三、李四(均是化名)是上海和平饭店有限公司十几年的老员工，张三是饭店行李员，李四是总机接待员。2012年2月14日，和平饭店安保部举报，两人在12日凌晨2点左右进入饭店厨房偷拿物品。和平饭店管理层在查看监控录像后进行调查，两人承认当晚因饥饿，到厨房拿了两个苹果。和平饭店认为，两人未按规定走员工通道，从酒店营运场所窃取物品，根据员工手册第八章第三条第二款之规定，以严重违纪解除劳动合同。

　　为东家干了十几年，就因为偷吃了一个苹果，被扫地出门。这样的处理似乎更重吧?起码旗鼓相当。

　　和平饭店的开除决定虽先后经仲裁、两审诉讼，不仅没有招致任何非议，相反提升了饭店管理严格的声誉;阿里巴巴仅仅是内部“劝退”，就引起物议沸腾，质疑不绝。

　　同样是知名企业，同样是霹雳手段，为什么社会反响的差别这么大呢?

　　阿里的处理决定有两点引人注意：一是对5名员工“劝退”而非“辞退”，二是并未援引公司任何具体的制度规定。

　　根据《劳动合同法》第三十九条第(二)项规定，劳动者“严重违反用人单位的规章制度的”，用人单位可以行使法定解除权，单方解除劳动合同。显然，阿里巴巴并没有援引上述法律规定，而是适用了《劳动合同法》第三十六条：“用人单位与劳动者协商一致，可以解除劳动合同。”

　　阿里所谓的“劝退”，应该就是协商解除劳动合同，对5名员工的经济补偿是可以想见的。这是一个兼顾双方面子和里子的最佳选择。

　　阿里人事部门、法务部门乃至高层应该知道，以严重违反劳动制度为由解除劳动合同存在风险。

　　阿里的硬伤在于，不能明确指出5名员工违反了公司何种规定何条何款，在裁判的依据和尺度阙如的情况下，这种处理决定更像是道德审判。

　　如果对簿公堂的话，阿里所要面临的法院对于该处理决定合法性、合理性的审查，将是一件非常头痛的事情。

　　阿里巴巴集团也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也不是一个可以得到各方面理解的决定，这个决定也让公司再次成为舆论的风暴眼”(首席人力官蒋芳在阿里内网上的公开信)。

　　作为“全球最大的零售交易平台”，作为世界著名企业，我们可以理解阿里巴巴的家法森严，以及“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的管理理念，但前提是，阿里巴巴得告诉我们，有关的家法和规矩的具体内容到底是什么?

　　马云是位理想主义者，有点“哲人王”的味道，言必称使命、愿景、价值观。

　　阿里巴巴的使命是要“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愿景是要“活102年”(因为公司1999年成立，活102年可以跨越三个世纪)，价值观是“做事讲究诚信、讲究客户第一、讲究拥抱文化”。

　　马云曾说过，“你的制度是强调使命、愿景、价值观。如果你做的好，你的制度可以少很多，因为大家知道这东西不用讲，大家肯定不会犯。”

　　很遗憾，在月饼事件中，公众最想知道的不是阿里巴巴的价值观是什么，而是阿里巴巴的管理制度内容。在价值观受到冲击的时候，我们也没有看到阿里巴巴用相应的制度规定理性平和地加以捍卫，只看到阿里巴巴在制度建设方面的软肋和劣势。

　　在这一点上，和平饭店做得很好。

　　和平饭店的规章制度，在制定过程中邀请职工代表或工会代表参加，通过民主协商充分听取劳动者的利益诉求。特别是在制定像解雇这种事关劳动者切身利益的重大条款时，广泛征求意见后经职工代表大会讨论，程序合法。

　　和平饭店职工代表大会审议通过的员工手册第八章第三条第二款规定：“有偷窃或贪污饭店、客人、员工的物品、钱物等行为的，作解除劳动合同辞退处理。”这一条款成为和平饭店做出上述处理决定的依据。

　　在诉讼中，张三、李四两人对该《员工手册》已经经过民主程序制定，以及经过公示本人已经知晓等事实均不表示异议，对于偷拿苹果的事实也予以承认，只是对于“偷窃”的定性有异议。

　　张三、李四先是申请仲裁，要求恢复劳动关系，未获支持。两人遂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判令和平饭店恢复与两人的劳动关系，并支付仲裁、诉讼阶段的工资。

　　上海市黄浦区人民法院一审认为：一旦劳动关系确立，劳动者即应严格按劳动合同约定提供服务，并接受用人单位的管理和监督，自觉遵守用人单位的各项规章制度。两原告阅读了员工手册，知晓员工手册相关内容，还是去触碰高压线实施偷窃行为，应对该违规行为造成的后果自行承担。

　　一审判决驳回原告诉讼请求。两原告不服，提出上诉。

　　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二审认为：是否违纪应当以劳动者本人有义务遵循的劳动纪律及用人单位规章制度为准，违纪是否严重，一般应当以劳动法律、法规所规定的限度和用人单位内部规章制度关于严重违纪行为的具体规定作为衡量标准。和平饭店系五星酒店，其为提升酒店品质、提高管理水平制定严格的规章制度属于依法行使管理权。现其根据两上诉人的表现，决定解除与其劳动合同，于法无悖。二审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和平饭店干脆利索地赢了官司，无疑应归功于完善的管理制度和先进的法治理念。

　　法律原则体现了法律制度的价值取向，但法律原则代替不了法律规则，否则也不用立那么多法，“诚实信用”四个字足以包打天下。用马克思的话说，批判的武器代替不了武器的批判。

　　众所周知，马云喜欢看金庸小说，自号“风清扬”——《笑傲江湖》中华山派剑宗前辈、独孤九剑传人，武功出神入化的世外高人。金庸送给马云的别号则是“马天行”，意指天马行云但从不踏空。

　　马云爱武侠，好太极，欣赏无招胜有招，追求物我两忘。相比之下，法治的要求很煞风景：您得出具这些武功招式详尽的说明书和风险提示。

　　江湖很远，法治很近。您不能用一句“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就把人给毙了，您得拿出证据证明该人如何具有社会危害性，以及触犯刑法第几条第几款，必须判处死刑。

　　马云的江湖，需要更为细致的规则，并且加以落实。

　　杭州离上海很近，阿里巴巴也应该距和平饭店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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